文学作品
红军杨
穆学仁专业号 | 2011-10-8

  红军杨(小说原创)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 穆学仁

 

古老的腾格里沙漠,久远赤裸着的干涸胸膛依旧呈波浪状连绵起伏。

沙海中,一条铁路向大漠腹地延伸着。随着列车的移动,线路两旁不时有一些稀疏的树木映入眼帘。大漠中,绿色的生命极度脆弱,然而,那一株株的树木却始终迎风傲立、挺着倔强的身躯与黄沙为伍,同钢轨相伴,它们尽管渺小、憔悴、单薄,依旧挣扎着把希望的丝带从沙漠铁路的这端连向了那一端。

线路两旁毫无活力的树木,和栽种它们的铁路工人一样,在大漠中都太需要新鲜血液了。为此,每年的春天,大漠中的每一个小站,都要抽出几个人,集中起来组成一支有百十人的植树队。我和师傅便是我们小站抽出的人。说心里话,在沙海中种树是枯燥乏味的,且事倍功半。几百公里长的风沙线铁路,每年栽下的树苗不知有多少,可能活下来的又有几棵?为什么还要希望渺茫地年年栽种!植树队多是年轻人,集中在一起经常议论这个话题,议论多了,人却懒散起来。

听喇喇呱叫还不种庄稼了呢?就是能活下一棵也要栽,活一棵是一棵嘛!我刚上班时,这里才有几棵树,这么多年下来,线路两旁不是也绿了吗?谁干的,是三代人的汗水结晶啊!说这话的是我的师傅,四十多岁,参加工作有二十多个年头了。

师傅的话有没有道理不知道,反正我们小青年不以为然,听了后都报之一笑。在铁路沿线栽种树,要带上干粮和水走出很远,收工时才能回到小站,所以,午间休息时,大家便都围坐在沙滩上嘻嘻哈哈吃馍喝水。这时最热闹,什么荤的素的也就开始瞎扯了。一天休息,我闲得没话找话,说师傅,你工作多年了,见多识广,就给我们讲讲大漠铁路的过去呗。

师傅笑了,说想听,可讲什么呢?这样吧,今天咱们不讲下三路,就讲和树木有关的,先给你们讲一个小红军和红军杨的传说吧。你们看怎么样?说着,师傅便随意折断了一根树枝,然后让大家看。咦,只见枝条的断口处竟清晰地呈现出了一颗五角星的轮廓。师傅说,看见了吧,咱们栽种的树苗就叫红军扬,因为,它的心心儿里装着五角星哩?

师傅吸了一口烟,故事就在烟雾缭绕中开始了。

红军扬的传说发生在70多年前的初春,大漠中又迎来了一场倒春寒的时节。当时,这里尸横遍野,一场恶仗刚刚停歇,硝烟尚未散去,零星的枪声仍时常在人们的耳边掠过。

红军西路军官兵,与马匪军在这里已殊死搏斗了九天九夜,恶仗的遭遇使双方均伤亡惨重。孤军深入的红军身陷重围、寡不敌众,在内外交困中只好被迫撤离。

红军小战士已记不清是怎样爬出死人堆的,只记得自己被黑胡子营长按倒在了身下,接着便是天崩地裂的一声巨响,对,当时的情形是在数百名马匪兵扑上来时发生的。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,他被冷风吹醒了,推了推压在身上的黑胡子营长,营长却僵硬地倒向一边。天啊,营长死了?他哭喊着,费力地扒着遍地的尸体,想找一个活下来的人,却失望了。

他们营的防线设在大漠阵地的外侧,抵挡着敌人九天九夜的轮番进攻。激烈的战斗,使红军伤亡惨重。第十天下午,当他撂倒五个马匪兵后,发现子弹夹空了,忙伸手向趴在一侧的也是同他一样十七岁大的天官要子弹。天官不吭声,定睛一看,只见天官耷拉着头,血顺着太阳穴流着。他一激凌忙扳起天官的头,发现天官早已没有了气息。他哭着喊着摸了摸天官的子弹袋,子弹袋软软的。难道真的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?他大脑只觉一片空白,浑身也抽紧了起来。

“抓活的,抓活的,贼娃子们没有子弹了”。当夕阳将天际染成一片血红的时刻,敌人的又一次冲锋开始了。他向阵地前望去,见到马匪兵们哇哇叫着黑压压一片又潮水般地拥了上来。怎么办,怎么办啊?他四处张望着。这时,黑胡子营长双眼血红地出现在面前,营长大叫道,同志们都到我这里来。他与剩下来的十几名战士拢到了营长身边。黑胡子营长托起一个炸药包,导火索丝丝燃着。马匪兵们越逼越近,导火索越燃越短。就在马匪兵们几近围上来之时,忽然,一名战士飞身跃起夺下炸药包,冲入到敌兵群中。一声巨响,天摇地动······

小红军怎么样了,快讲,讲啊。我们急得一个个哇哇大叫。

小红军怎么样了,明天分解。师傅卖起了关子,竟然狗扯羊皮地指了指远处的一个沙丘,说那上边曾经有一个小房子,叫沙房子。

我们顺着师傅手指望过去,哪里能看见什么小房子,就高喊道,师傅你骗人,小红军和沙房子有什么联系,我们怎么看不到沙房子在哪里?

师傅说,我说过小红军的故事明天讲,就明天讲,现在要讲的是沙丘沙房子,可并没有说就是眼前的这个沙丘呀,打比方嘛,再说,这讲得是故事,而且还是从前,你们是不是不想听啊。

想听,想听。我们又围坐在一起,随着师傅低沉的声音,走进了故事里。

小房盖在一座沙丘的尖尖上,沙丘上长着一片青翠的小树林。那座小山一样的沙丘本来没有名字,因为小房在沙丘上,人们就习惯地叫它沙房子。沙房子的四周被沙子包围着,沙子上生长的绿色植物非常惹人眼,与沙房子的陈旧,和大漠的荒芜,形成了鲜明的对照。住在沙房子里的是个孤寡老人,年龄60多岁,听说是一个在沙漠小站干了大半辈子的退休养路工。说来也许有人不相信,在沙漠铁路线两旁,很少有人去过沙房子。

那一直是令人感到好奇的地方。小站上老一点的职工说起沙房子,自然会提到那个大沙丘。老一辈人说,这个沙丘原来离铁路是很远的,可不知道为什么,大沙丘像长了腿一样会走哩,几年的功夫,就离铁路越来越近了,一刮风,沙子就会埋了铁路线,为此,火车也只好被迫停运,等待清沙。在人们疲于奔命之时,这位老人就和一条狗搬到了沙丘上。从此,就有了种植的树苗,就有了沙房子,也斩断了大沙丘向铁路移动的脚步。

大沙丘离小站有几里路呢,天晓得那个沙房子里,除了老人和狗以外,还有些什么?有时,大家也会提到去看看沙房子,可老人的脾气非常古怪,不但不理睬人,而且态度还十分不友好,加上那张黝黑黝黑的脸,就更加令人反感了。有人一旦接近了沙丘,他会立即出现在沙房子边上,凶狠狠地大叫,走开一点,走开一点,听见没有?老人的那条高大的黑狗,也像老人一样斜性,发现有人来,比老人叫得更凶,还呲牙咧嘴想咬人。

平时,黑狗便无所事事地伏在老人身边,觉得无聊了,还不时地逗着老人玩耍,不是将老人的烟袋叼走,偷偷地藏起来,就是把老人的鞋子叼起来,塞到一个不容易看见的地方。老人还得跟它说好话哩,喂,黑鬼,把我的东西拿出来,你听到没有?一连说了好几遍,黑狗就是不理不睬。惹得老人发火了,凶狠地叫着,黑鬼,你想挨打了么?这时,黑狗才乖乖地一声不吭将所藏之物扒出来,并装出一幅百依百顺的样子,将东西叼送到老人手里,然后,才慢吞吞地走开。

黑狗时常蹲在小门边,若有所思地望着沙丘下的铁路,远处有火车经过,尖利的汽笛声响起来时,黑狗便睁大眼睛,好奇地把视线移过去,哇,这些庞然大物,为什么能够叫出这般震耳欲聋的声音来?有时候,黑狗也会不服气,拼着浑身的劲儿汪汪大叫,来与那些庞然大物相比。

老人听到黑狗的狂叫,会马上赶过来,睁大眼睛四下里搜寻。待没有发现人影子后,便觉得受了黑狗的愚弄,就骂道,你发疯了,你再乱叫,看我不饿死你?此刻,黑狗就像受了委屈,低下眼皮,生着闷气。它在想,难道叫几声都叫不得了么,让我天天跟着你憋着,久而久之,那不成了一个哑巴了?

不久,老人大病了一场,躺在床铺上,不吃也不喝。急得黑狗守在老人床边,悲伤地呜呜地叫。它无可奈何地望着大病的老人,不声不响地伏在他身边,经常伸出爪子,轻轻地抚摸那张憔悴的脸。它是在试探,生怕老人突然断了气。那真是一只通灵性的狗,老人几天不吃不喝,它也跟着不吃不喝。

几天后,老人的并渐渐好了起来。这时,黑狗高兴地不断地叫着、跳着,还在老人的怀里撒娇,让老人轻轻地抚摸。然后,便跟着老人走出小门,围着大沙丘慢慢地走一遍,这里看看,那里看看,在小树林中感悟那些绿色生灵鲜活的模样。树木的枝条舒展着绿意,朝老人和黑狗微微地点头。金黄色的阳光照耀在老人和黑狗的身上,慢慢地,便镶出一道光彩夺目的花边,就如一尊沙丘雕像。

 

休息结束,又该干活种树了。然而,没有结尾的故事却引起了我们这帮小青年的好奇,大家一边干活一边议论。有人说,师傅是在瞎编,还编得有鼻子有眼,也有人说,一会小红军,一会又沙丘的,根本扯不到一起,小红军和老人有什么关系,还有老人退休后为什么不回家,一个人怎么能生活下去,根本就不符合逻辑吗?可不管怎么说,种树的热情却让师傅的“神聊”调动了起来,我们的手下也都麻溜了,赶紧完成任务,要继续听师傅瞎编胡侃哩。

第二天,师傅的故事果然又回到了小红军身上。

小红军爬呀爬,在死人堆中整整爬了一夜。他一边爬着,一边不断抠着粘在眼睛上的血痂,费力地搜索着前方。看见马匪,便装成死人,然后待马匪走后再爬。拂晓时分,他的眼前竟影影绰绰有一片黑物出现。近前,原来是大漠中的一座破败的小庙。他吃力地挪进庙堂中,便倚在墙角喘息。寒冷、饥饿、恐惧,和连日征战的过度疲倦一道向他袭来,使他昏昏欲睡。

忽然,一阵阵的人喊马嘶声传入他的耳膜。不好,有敌人。他慌忙坐起,在晨曦中环视庙中的一切。此刻决不能出去,在天已大亮且沙海平坦无遮无掩的情况下,那样无疑是自投罗网。

人喊马嘶声越来越近,情急之中,他无选择地跨上了供桌,谁知竟意外地发现了佛像后面有一处空间。真是天无绝人之路。他忙侧身钻入,并选择好了便于观察且又不被发现的角度。这时,嘈杂的声响已清晰可辨。

妈的,为了抓住这些婆姨子,老子们可没少费手脚。小红军在佛像后循声望去,只见大约有十几个匪兵,将二十几个被绑着串成一串的妇女推搡进了破庙。马匪兵们围着女人们又摸又掐、嘻嘻笑着。顷刻间,破庙中的哭声、哀求声与淫荡的笑声混成一团。

妈的,你们这些驴操的一个个骚情啥?一个小头目模样的匪徒恶眉恶眼地骂着,老子们挑剩下的才能轮到你们。去,快去,找吃的去,捉骆驼宰,吃饱了喝足了再受用这些女人,受用完了吗,就······哈哈,一个人头一百大洋哩。

匪兵们吃吃地笑着,陆续走出了庙门。小头目留了下来,走向女人们一个个看着,然后,将三个模样俊俏的年轻女子捆到了一起。

小红军躲在佛像后,牙齿咬得咯咯响。妈的,这群恶狼,杀害了我们多少战友?真恨不得立马跳出去宰了眼前这个畜牲,与他们拼个鱼死网��。可是,结果会是怎样呢?无异于以卵击石,送掉自己的性命。他太情楚自己的处境了,如果躲过白天,待敌人走后趁夜色掩护还能去追大部队,现在必须要控制好自己的极易激动的感情,千万不能因小失大。他静静地想着。

然而,女人们的哭声就像在揪着心肠般的一次次撞击着小红军的耳膜。这些无辜的姐妹们怎么办,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她们被马匪糟蹋后再夺去生命?他十分清楚这些女人的遭遇,她们被马匪奸淫后,就会遭到杀害,因为,马匪是凭人头来领赏的,用老百姓的人头谎报杀的是红军的事已屡见不鲜。

不行,必须要救出她们,她们是自己的姐妹啊!想到此,小红军便咬着牙振作起精神,注视着小头目的举动。对,就这么办,就这么办。打定主意后,小红军一次次抠着眼睛上糊着的血痂,生怕自己昏睡过去,或者被流出的血糊住视线而错失良机。

血无情地顺着额头流着,但还必须要目不转睛地盯着,还必须要在痛苦中等待时机。好,这家伙转身了,好,这家伙要出门。小红军紧盯着眼前的一切,也开始慢慢一点一点向外爬。小心,小心,一定要把握住火候,时机会转瞬即逝,当然即不能让敌人发现,也还要当机立断。他在心中一遍遍告诫着自己。

时间在痛苦的挪动中一分一秒流逝着,就在小头目迈步走出庙门的同时,他也从佛像后面悄无声息地翻滚了出来。

当满脸血污的他,这个红军小战士出现在面前时,这些女人们被吓得差点惊叫出来。他慌忙打手势让女人们不要出声,并快速地在马匪放下的东西中抽出着手榴弹,将手榴弹一颗颗插满了腰围,随手又操起了一把寒光闪闪的马刀。然后,他抹了一把脸的血水,闪身到了庙门后,接着,便做出了声响。

妈的,干啥哩,是想挨操吧。”马匪小头目听到有动静,骂骂咧咧走进破庙。可话音未落,小红军已手起刀落,只听扑地一声,小头目的那颗淫笑着的头就滚落到在地上,腔子中鲜红的血刷地便窜出老高,无头的尸首又歪歪斜斜向前踉跄几步,才扑通栽倒。啊!女人们惊叫着,瘫成了一堆······

这时,师傅的话题一转,竟又来到了沙丘的故事中。大家虽有不满,可有什么办法呢,继续听吧。

师傅的声音伴随着大漠风,娓娓流淌着。

老人年年种树,怕羊啃,怕人拔,守护的要紧着呢。人们很少见老人离开过沙丘,只是每天的清晨,起得早的人,能看到老人到附近小站的水窖中来取水时的身影。在沙丘上有几口硕大的水缸,老人要往返多次,挑的水才能灌满水缸。他不与人搭话,人们只能远远望着他,和紧随着的大黑狗。

每月,老人有一天早上要坐慢车到大站去,据说是去开工资,然后,再买些米面、油盐火柴烟叶,以及其它的生活必需品什么的。老人如果去买东西了,黑狗是万万不可跟着出来胡乱逛的,它必须时时地护着沙丘树林,担负起守卫的任务,要不停地围着沙丘巡逻。为此,老人每次走下沙丘时,就要对黑狗说,你好生守着啊,我一时就回来。黑狗似乎听懂了老人的话,便点点头,朝铁路线大叫一声,好像也在说,你放心去吧,快去快回。这时,老人便伸出手,亲热地摸了摸它的脑袋,然后,才慢吞吞地往小站走去。

平时,黑狗吃饱之后,便在在沙丘的四周巡逻。按说,它也想在小屋里陪着老人,陪着那团温暖的小火炉,看着老人慢慢地抽烟喝茶。可是,担负的任务又由不得它,所以,黑狗就时常在想,如果还能多一只狗就好了,就可以轮流来巡逻了,那么,老人身边至少总会有一只狗在陪着。它不明白老人为什么不多养一只,如果多一只,或者是只母狗,那沙丘上就热闹多了。

每个月,老人还要给黑狗洗一次澡。洗澡是黑狗最讨厌的时候。刚来到山上时,它还很小,老人叫洗澡了,它只好乖乖地走到洗衣盆,等着老人给它搓身。搓完身,老人就用一件破烂的衣服给它擦拭,擦得全身毛发乱七八糟,接着,老人就会拿来一把木梳子,一下一下,轻轻地,把它乱七八糟的毛发梳理起来。黑狗从小就不喜欢洗澡,它觉得洗澡太麻烦了,又是水淋,又是搓,又是擦拭,又是梳。后来,老人再叫洗澡,它居然不听话了,不是飞快地溜出小门,到围墙外面的小树下面躲藏起来,就是不声不响地卧在黑暗的地方,偷偷地瞄着眼前的动静。老人一时找不到,便大叫,老子给你洗澡,你还嫌麻烦啊?快出来,快出来。

黑狗长得很快,两年后就是一条凶猛的大家伙了。它就像是巡山虎,看护着沙丘树木。有一次,黑狗就把一个盗伐树木的家伙抓住了。那是一个夜晚,老人睡觉了,黑狗守在小门边上,尖着耳朵听着所发出的任何动静。大约凌晨三点多钟,它突然汪汪地大叫起来,叫声陡地划破了凌晨的寂静。

老人被惊醒了,赶紧起床,拿着手电筒跑出小门,朝黑狗狂叫的方向跑去。他看见黑狗正在与一个黑影搏斗,黑狗凶猛无比,那个人吓得鬼喊鬼叫的,肯定被黑狗咬伤了。那人见老人打着手电筒赶来了,想逃跑,可是,他哪里跑得掉呢?黑狗迅速地追赶了上去。老人大叫,咬住他,咬住他。那人便哭喊着,别叫狗咬我,我不跑了、不跑了。说罢,便蹲了下来。

老人走近一看,是一个很瘦小的男人,他的脸上手上,已经被黑狗抓得稀烂,鲜血汩汩地流着。瘦小男人哇哇地哭着,一个劲求饶。老人一问,才知道这个瘦小男人是百十里外的农民。

瘦小男人说,他看到杨树长到了碗口粗,就想砍倒几棵去卖钱,然后把钱交给老婆,好让老婆收收心。他说,自己的老婆长得很有些姿色,所以就有许多男人都想打她的主意,于是,村里就风言风语地说他老婆跟别的男人有关系,他非常生气,但是,一直又苦于找不到证据。后来,他终于在床铺上将老婆和那个男人抓住了。那个男人是村长,个子高大,狠狠地将他推倒在地后,竟大摇大摆地走了。瘦小男人愤怒不已,可又奈何不了人家,而且还无人帮他说话,还看他的笑话,说他这样一个牛屎蛋,凭什么就能拥有一个有姿色的女人。为此,瘦小男人就想,要干一番事业,所以就套了驴车来偷砍树木。瘦小男人说,碗口粗的白杨树拖到集市上,一株能卖三四十元呢,如果一天晚上砍上十棵,一个月下来也是个万元户了······

老人听了愤慨不已,如果瘦小男人的阴谋得逞,那么,沙丘现在肯定是一片荒芜了。老人气得破口大骂,说树木又没有睡你的老婆,你怎么能来害它们,要砍你也只能砍那个好色的村长呀!你知道不知道,这么一来,你害了多少人,没有了树木,沙丘就会走路,就会掩埋铁路,我们几代铁路人的心血就会付诸东流,你,你他妈的真是连狗都不如。

老人一骂,黑狗又要上来咬,它呲牙咧嘴直瞅着瘦小男人的下三路怒吼。老人见状,忙挡住了黑狗,说,谅你还没有砍下一棵树,以及有姿色的老婆被人睡了的情况,就免了黑狗要给你上的狗刑,也免了交公安罚款的项目,你明天给老子拉一天水,浇树,再给老子的巡山虎洗个澡,就放了你。

 

编编,编花篮,编的花篮真好玩。听着师傅讲故事,我们抚掌大笑,师傅啊师傅,你就好好编吧,什么狗竟然都有了想法,什么沙房子里点起了小火炉,什么黑狗又想母狗了。大家听听,看师傅还能编出什么花花样来?师傅黑虎起脸,说不想听就算了,谁有工夫和你们这些娃娃闲扯,去,都到一边去。

呦,还生气了,师傅,我们听你编还不行吗?师傅乐了,说想听是不,想听就不许提意见。我们异口同声回答道,想听。

  师傅的故事便在午休时又正点播放了。

姐妹们不要怕、不要怕,赶紧逃命去吧。小红军抹了抹脸上的血水,上前抽动马刀,斩断了女人们身上的绳索。

女人们抖落掉身上的绳索,便齐刷刷跪倒在地,向这位小红军磕头。

快,都快起来。小红军急得大叫道,转过这座破庙,赶紧向沙丘跑。

可是,就在女人们拥向庙门之时,意外发生了。从庙门向外看去,只见不远处的马匪兵已经牵牛赶羊地向破庙拢来。女人们看到眼前情景,又都惊叫着退到了庙中的一角,一个个露出恐惧的目光。

多亏没有贸然出去,不然后果将不堪设想。小红军想着,便倚在门旁四处打量,庙内不知要想干些什么。猛然间,只见他已快步来到庙中的后墙,接着便舞动马刀将堵着的一扇窗子劈得透了亮。这些,都是他在佛像后躲藏时观察到的,此刻也只有这个办法了。“你们从这里跳出去,然后就顺着沙梁跑。小红军注意到,只要跑过庙后的那片平坦的开阔地,就会进入到那连绵起伏的大漠中。

女人们你拉我拽的开始翻窗,小红军则立在庙门注视着愈来愈近的敌人。当扭头看到女人们在开阔地中已磕磕绊绊地跑动着时,他的脸上露出了惬意的笑容。对,我也该离开了。想到此,他向后墙的那扇小窗走去。可是,就在他跨上窗子的一瞬间,却发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······

哎,关键时刻,师傅的话语还是转移到了老人和沙丘上。

第二天,老人非常高兴,带着黑狗在沙丘上转来转去的,几乎把沙丘的每个地方都转到了。黑狗大摇大摆地并排与老人走着。那正是秋天,沙丘上充满着树木清新的气味,积落在地上的枯叶,像铺了一层薄薄的褐色的地毯,踩上去柔软而舒服。放眼望去,那一丛丛的绿色,娇艳而鲜丽,将单调的黄色沙丘点缀得丰富多彩。老人的心情极其愉快,摘下了一条条树枝,编成了环,然后,将树枝环戴在黑狗的脖子上。黑狗兴奋极了,突然撒腿飞奔起来。老人笑眯眯地望着在林木间穿梭着的黑狗,此刻,柔和的阳光已将沙丘涂抹得绿意盎然。

鉴于黑狗的功劳,听说老人还特地给予了奖赏,专门给它买了一斤精肉,自己却一块也舍不得吃,全部让黑狗吃了。黑狗迷惑地望着老人,你为什么不吃,只让我吃,我怎么好意思呢?这时,老人便痛爱地抚摸着它长长的黑毛,笑容可掬地说,黑鬼,你立了大功啊,我当然要让你打牙祭。黑狗似乎听懂了,便心安理得地吃了起来,豪迈得像个功臣。

盗伐树木,是沙丘上唯一发生过的骇人听闻的事件,除此之外,并无什么令人感到更为刺激的事情了。以后,就一直没有听说有人敢去沙丘糟蹋树木了,是因为害怕那只凶恶的黑狗,还是······老人更加勤奋了,他种树、浇树,每一棵树都记得非常清楚,今天浇这些,明天浇那些,一天天一次次地排下去。老人浇树时,黑狗跟着,目不转睛地望着老人浇树。那一般是太阳快下山的时候了,阳光不太厉害了,老人才提着水从沙房子里出来,慢慢地来到小树边,拿着木勺子,一下一下地泼。那水一泼下去,沙土里立即响起滋滋的极其贪婪的吸水声,树木便顿时显得更加地绿色起来。黑狗有时觉得这声音过于单调了,便将脑袋伸进水桶里,也叭嗒叭嗒喝起水来。

在炎热的夏天,老人总打着赤膊,穿着一条宽大的灰色短裤,他的皮肤像蛇皮一样,皱巴巴的,身上黑色的斑点,密密麻麻的沾在上面。老人浇过树之后,便坐在白杨树下慢悠悠地抽旱烟,烟雾跳着淡蓝色的舞蹈,融入在沙漠干燥的空气中。

旱烟枪也像老人一样苍老,黑黄黑黄,烟锅早失去了本色,只有玉石烟嘴,还透露出淡淡的暗光来。老人吸烟时,总是望着远方,就这样一直坐到天色渐渐暗了,才起身,提起空水桶,走进了沙房子,然后,非常简单地弄点吃的。吃罢饭,老人又走出小屋,小屋的旁边,有一块平坦的石板,一米见方,极其清凉。老人就坐在那块石板上歇凉,扇动着一把大大的竹扇。

夜晚的沙丘上,竹扇便打出了一种少有的生动。伏在老人身边的黑狗,这时就抓紧睡觉,以便养足精神,准备夜晚值班。它的睡态很是好看,四肢舒展地趴开来,脑壳长长地伸着,一条尾巴松懈地贴在地上,静静地睡着了。它睡得非常放心,把天生具有的警惕性也丢到爪哇国去了,它甚至也像人一样打鼾,鼾声一波一波的。老人就暗笑,就小声地骂道,这个鬼家伙。于是,一下一下地把竹扇打得更有节奏了,宛如一首催眠曲。

 

师傅讲得云山雾罩,我们听得是疑窦丛生。提问题吧,怕惹怒了师傅,那样,师傅就很有可能不讲了,不讲了咋办,我们可还想听啊!不提问题吧,有些事憋在心里也确实不好受。师傅可能看出了我们的心思,抽了口烟说,我知道你们这些娃儿心里想的是什么小九九,告诉你们,这个故事也是我师傅讲给我听的,有什么不明白去问我师傅,他老人家退休后去了南方,欢迎你们去拜访。

师傅师傅,那你师傅还有师傅吗?一个愣头青问道。师傅看了愣头青一眼,说你说呢?我一看师傅的态度好象要找事,忙给师傅又点了一支烟。

师傅晃晃头猛吸了一口烟,把思绪又带到了故事的起伏中。

敌人立马就会赶到破庙中,就能发现女人们和自己向沙梁跑去的身影,而敌人此时也就会轻而易举瞄准这些移动着的活靶子,准确无误地把他们消灭在那几百米宽的开阔地的半途中。

啊,自己怎么忽略了如此重要的细节。小红军的头上登时便沁出了冷汗。怎么办?他骑在窗子上迟疑着。敌人已经近在咫尺,因为吆喝声、牲畜的踢踏声就在庙门外。自己应该重新躲到佛像的后面去,以求寻找时机逃生。想到此,他慌忙跳下窗子,就在准备钻进佛像后的刹间,又回头看了一眼,唉,这些受过惊吓的女人们的速度也太慢了,这样的话,她们还是会被射杀的!

怎么办,难道就这样躲在佛像后,看着被自己救出的姐妹又倒在敌人的枪口下,倒在血泊中?想到此,小红军无可奈何地咧了咧嘴。

只片刻,便听到轰隆隆一声响,破庙和匪兵已被飞扬的尘土掩盖。尘土散去,在寂静中留下了一片废墟······

小红军死了吗?听了我们的提问,师傅并不正面回答,而是依旧故我地改动了故事的情节。

很久很久,叭啦叭啦的挥扇声渐渐地消失了,只见老人已经耷拉着脑壳,双手弯曲在怀里,鼾声如雷。听见老人的鼾声,黑狗便晓得,它上班的时间到了,便伸出爪子,扯扯老人的手。老人就会猛地地睁开眼睛,自嘲地说,咳,老了老了瞌睡还这样重?然后,老人便揉了揉惺忪的眼睛,望望天上疲倦的星星,晓得该上床睡觉了。他拿起旱烟袋和竹扇,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对黑狗说,黑鬼,我睡去了,你要站好岗呀?

老人离开之后,黑狗便走到那块石板上,很舒服地趴下,并含糊地咕哝一句什么,大概是再说,你坐得,我也坐得。它在石板上趴一阵后,便会围绕沙丘走一遍,看看是否有意外情况。守在外面的黑狗,听着从屋里传来的起伏不断的鼾声,便会摇晃着头感慨着,呵呵,这个老家伙啊,呼噜声可真响啊。

老人似乎没有什么亲人,因为没有人见过有亲人来看过他。总而言之,关于他的身世,关于他一切的一切,似乎都是一个谜。在一个秋天,听说那个老人默默地死去了,当时,只有黑狗守在老人的身边。是黑狗在沙丘上疯狂地嚎叫,引起了人们的注意。

老人去世之后,单位派人来料理丧事。那天,在沙丘树林边上挖了一个坑,人们说,这样,老人就能够天天守着沙丘、守着树木了。在小屋里清点老人的东西时,并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,有人便把那根旱烟袋放在了老人的身边,一起入了棺。

老人走的很安详,可黑狗歇斯底里的哀嚎,却让人惊心动魄。它哭似般呜呜叫着伏在老人身边,一直淌着泪看着人们给老人擦尸穿衣,抬进棺材。正当人们拿起铁锹,准备往坟坑里铲沙土时,意外的事情发生了,黑狗竟然也跳了下去,并死死地趴在老人的棺材上。看来,它决心与老人一起埋葬。见状,人们无不动容,便大声喊它上来,可它却连看也不看一眼。哎,咋办呢,到坑里去赶,它会咬人的?这时,有人无意随口说道,黑狗啊,赶快上来吧,知道吗,老人的魂已经走到远方去了。

哪知,黑狗竖了竖耳朵,竟然一蹦从坟坑里跳了上来。说话的人便指着天上飘动着的一团淡黑色的云彩,说,看,那就是老人的灵魂。黑狗抬头看了看那团云彩,汪汪地大叫着一撒四肢,便飞速地朝沙丘下跑去。。

人们想,黑狗从此就要永远地消失了,它会勇敢地去追赶那团云彩的,可是,两天后,黑狗却又一身疲倦地回到了沙丘上。它不吃不喝,一直守护在老人的坟墓边。

这黑狗比人强,主人去世了,还默默地守护着坟墓。人们感慨着,便希望能够得到黑狗,把它养起来,如此的好狗难寻啊?有人试探着引逗黑狗走下沙丘,可根本靠不上前。黑狗眼中的泪水在不断地流淌着,开始几天还有力气,还不时地抬起头呜呜地叫上几声,后来,就再也没有了声响。

 

鬼才相信师傅讲的故事呢?你说那大漠黄沙的,大家不就是为了没乐找乐地穷开心吗。两个月后,植树工作快结束了,这时,师傅的故事也接近了尾声。

师傅一字一顿,对小红军的结局作了交代。

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,大漠中平添了一座孤零零的小坟,坟无名,但乡亲们在私下里都称其为红军坟。再后来,乡亲们在上坟烧纸时,却意外地发现坟前竟长出了一棵弱小的白杨树。

白杨树柔柔的、嫩嫩的,风一吹东到西歪,人们没有在意,想着它是活不下来的。谁知,它却在人们的不经意中活了下来,还慢慢地成长为一棵心中装有五角星的白杨树。乡亲们无不视其为珍宝,百般呵护,把修整下来的枝条也舍不得扔,再插栽倒大漠、戈壁中。随着时间的推移,乡亲们又惊奇地发现,这些其貌不扬的枝条有着极强的生命力、沾土就活,几年时间,插栽的枝条就会长成一棵棵小树。

70多年过去了,当年红军的悲壮故事依然回肠荡气、依然与大漠风沙不离不弃。你们都看见了吧,在干涸的千里沙海中,早已遍布生长着一种能遮风蔽阳、挡沙润气的红军杨······

在植树队解散后的日子里,小红军、红军杨,老人、沙丘和狗的故事,一直回荡在我的大脑深处,如影随形。

一天,我在小站又旧话重提,对师傅说,你讲的小红军牺牲了吗,好像在讲述中交代得不清楚?还有,老人与狗的事,发生在大漠铁路线的哪个小站,哪个大沙丘,还有,老人的坟墓,老人的家小······

师傅一挥手,大声说,行了,有完没完,听故事还听得问题全科了?我再告诉你一遍,不知道就是不知道,你问我我问谁去?

后来有老职工退休了,领导就把我从拥挤的宿舍调了出来,安排到了腾空的房间中。房子虽然破旧,在里面转了一圈,感觉还行,可当看到压在玻璃板下那张发黄的报纸时,心里却觉得有些堵得慌。哎,小站男人们的宿舍就是这样,你来他走的,一个字,乱。换了它。我找来新报纸,取出发黄的报纸,团把团把刚想扔,也不知道那根神经犯病了,想想又把报纸展开了,这时,一段文字就进入了我的眼帘。标题是:《老红军扎根大漠,义务植树十年》,标题下面还有图片,上面是一个老汉扛着一把铁锹站在小树前,老汉的另一只手分明牵着一条大狗!

哎呀,我的妈呀,还真有这事。我屏住呼吸,一字一句地看内容,有的地方与师傅说得不像,有的地方说得还挺像。一看日期,报纸竟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的,那时我还没有出生呢,师傅也才上中学?我无法继续想下去,抓起报纸就疯了般地跑了出去。

找到了,找到了!是真的,师傅没有编,师傅没有编啊!小红军还活着,还活着······我在小站前的黄沙路上来回奔跑,挥舞着报纸声嘶力竭地呼喊着。

大漠的风把变了腔调的声音送出了很远很远······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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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 穆学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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